对于物换星移的历史,800年时光弹指一挥间;对于热爱山水人文的我们,踮起脚尖伸长脖颈也难以看到大宋盛唐晚清的些许烟尘,只有风雨剥蚀的文川桥以残旧记录所有过往,不动声色,无悲无喜。
因天阴沉沉如一只铁锅倒扣,迷人险奇的竹安寨只好在深深惋惜中失之交臂,我们逛进连城县城,沿号称闽西最长最直的街道缓缓步行。天愈发阴沉,顷刻小雨淅沥。写小说的连城文学院院长吴君说,去文川桥吧。
文川桥是一座屋桥,坐落于县政府正对面潺流不息的文川河上,如一间前后门洞开的屋子。拳头大鹅卵石的坚实桥面,木质屋顶和木板钉就的两面墙,桥的一头是高楼一日一日矗立街道一日一日拓宽的连城新区,桥的另一头是小巷纵横古屋幽深的连城老区,是戴望舒诗中的雨巷么?袅娜走过多少个撑油纸伞的连城姑娘?
站在桥上环顾四周,屋桥已破,两边胡乱搭盖的木板小屋成了小贩卖扁食、清汤面、水酒的简单摊位,只有桥顶仍起遮风挡雨功能罢了。原来桥的建筑风格体现在哪?我想不出。在洗刷发白不涂油漆的长条凳上坐下,围一张同样洗刷发白不涂油漆的八仙桌,摊主利索将8个大海碗摆上,勺子抡起,立刻,每人面前有了0.5元一海碗的闽西糯米酿就醇香扑鼻的水酒,桌正中一碟五香花生米。吴君和我撑伞到桥头小巷里,买回1.5元一斤的水煮花生、0.2元一块的圆形灯盏糕、0.25元一个的长条捆?。
以花生米和连城美味地方小吃佐酒,听雨叮咚敲打桥顶,观雨如帘悬挂桥外,两岸几棵翠柳绿意依依,桥底水流潺潺淙淙,烟波氤氲,水草招摇,一群连城独有的全国唯一药用鸭——连城白鹜鸭在河里悠游嬉戏,洁白羽翊纤尘不染。此情此景,静默中,历史烟云纷至沓来,脚步轻悄或沉重。
碧水丹山相映的冠豸山美景,古朴神奇的国家A级森林和野生动物资源自然保护区梅花山,玲珑剔透的明清古建筑玉沙桥、永隆桥、云龙桥,出版过《康熙字典》、《金瓶梅》等一千余种书籍的明清时期全国四大雕版印刷基地之一四堡,巍峨庄严的闽西第一名刹中华山性海寺,民族英雄文天祥挥泪处朋口垂珠岭,闽江、汀江、九龙江三江之源曲溪,当代伟人毛泽东、朱德、陈毅纵横驰骋留下的张家旧庙、望云草室旧址……连城每一处奇山丽水佳景妙色在细细雨中蒙蒙雾里鲜活起来,让我们伸手仿佛就可触及。
大碗水酒仰脖灌进各自肚里,万丈豪情顿起,酡红一张张脸,兴奋地把酒话桑麻。那“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夜晚,那“绿树村边合,青山廓外斜”的田园,那“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的岁月,已是昨夜骤雨昨夜风。此刻呢?杜甫“白日放歌须纵酒”、李颀“东门酤酒饮我曹,心轻万事如鸿毛”的微醺心情,隔千年时间空间,于我们依然如旧。
此刻,文川河流淌的不是800年前清清澈澈的河水,文川桥记录的800年繁华和离乱已随河水东逝。此刻,桥外阵雨斜风,大珠小珠落在桥顶河面,落在荷叶田田上,极目处烟波浩渺,山岭薄雾笼罩,是一轴淡淡水墨画。然而,吴君却说,文川桥也许将拆毁,下次我们抵连城,他得另寻地方请我们喝米酒了,我不禁有一丝黯然。毕竟。在这个世纪交替日新月异万事突飞猛进的时代,能够让人安静地怀旧思古的处所是越来越少,能够让人在古风流韵中返璞归真的地方是越来越少。此种变化,任谁也是无奈。
只是祈望,能得偷一分闲逃离喧嚣城市置身山清水秀中,在碧草野花暗香盈怀之际,对于曾经存在过的许多,不要次次都惋惜地从心底发出“落叶空满山,何处寻行迹”的深深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