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梁美文欣赏之：溪口的桥
2012-02-15
浙东溪口一带的山水，着实是宋代“米家云山”的自然版本。其间清溪婉绕、小水私语，桥便随处可见。值得夸说的溪桥也真的多，你只好由着我的个人目光了。
溪口武岭，蒋氏别庄文昌阁之下，古剡溪之湄，就有一座憩水桥。突兀溪潭的两块矶石将合之间，那一弯小巧的石拱，躬身相卧。桥上古木垂荫，桥下剡水清绝，幽雅僻静，天趣自成。人道是蒋介石为宋美龄赏鱼瞻水而特置此桥。
憩水桥之妙在于水色。桥前正对着一汪澄碧的溪潭。风起水面怆迷离；风息凝碧，则见细细瘦瘦的游鱼，聚散无常，悠哉自如。人立桥头一久，心就与水色并澈，形则随游鱼同乐。若至月华乍露，水面闪现的已是暗蓝的微光，其上星月错落、灯影散乱，引人百般遐思，心气也随之沉静下来。惜只惜惯于白日漫游的太多的旅人，无缘消受这等水色。
往真的想，憩水桥畔这般极至妩媚的水色，光是匆匆目游，未免有点奢侈。想到的人当然有，在暑天，就有不谙世事的孩童们，爬上桥头纵身入潭，不住地往复着。你若眼馋心动，一不留神掉落潭中，无妨，这于自己是意外的痛快，于旁观人儿也艳慕不及呢。
向西溯流而上，北岸宛然是古镇三里长街，隔水相望的溪南，往昔为“南园早梅”、“平沙芳草”等纯天然景致。多少年间，两岸却是有津无梁。那年，蒋介石携宋美龄游息溪南，曾谋划着在丰镐房家门外至溪南修一座桥梁。恍惚来去，到了 1949年4月25日，其时，解放军已经突破长江天堑，蒋介石匆匆抛别了溪口故里，“飞梁跨剡水”的心愿，也随剡水东流。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这里终于飞架起一座百米之长的七孔长桥。桥东近处，即是镇内胜绝武岭，舍它其谁？取名就是武岭桥。
武岭桥之妙在于水势。置身桥上西眺，开阔而散漫的剡溪，迎面而来；目力尽处，四明群峰参错，苍然而清远，大有“源远流长”的超然意境。转身东顾，水势已丰的剡溪口，碎浪层层，沙洲隐现，蒲藻浮浪。出武岭头那个不同凡响的溪湾，行尽崇山峻岭的剡溪，终于奔放起来，浩浩荡荡归向平野。
再逆流而上，抵古镇西端，横绝于剡溪之上的已是藏山大桥。始建于1934年的这座钢铁大桥，乃西入溪口的咽喉，继而连接起明越两地的交通。
藏山桥之妙在于气势。它那长达156米的庞大钢铁躯体，不失有压服一切的气势，而它所处的地理位置更有一种无形的气势。君可闻，溪口谓门户者，镇东武岭门素为东门雄关，而镇西藏山桥无疑是西门锁钥了。徜徉高高朗朗的桥面上，桥东眼皮底下，便是拥有楼阁亭榭之华、清流映带之秀的武岭公园。纵目东方，栋宇相望、鳞次栉比的整座古镇尽收眼帘。孤标独立的大桥，可俯挹古镇背影，这种好处，其实早被人所谙熟。1949年初，蒋介石第三次下野。这一次将失去什么，他自个最清楚。1月22日蒋抵家乡，翌日一早便登上了镇后的藏山大桥。大桥上，他久久缓行，流连徘徊，依恋的目光，时不时投向故乡苍茫的背影。
盛称“四明第一山”的溪口雪窦山，溪流纵横，不乏溪桥。我独爱寂寂于千丈岩瀑布底下的仰止桥。
千丈岩瀑布自宋起饮誉东南，宋真宗敕封它为“东浙瀑布”，历史上多有名流雅士前来探览。就说宋代的两位文化名人吧。王安石知鄞县时，曾登上崖顶观瀑地飞雪亭，且赏且吟。时隔30多年，年轻时与王安石相交甚密的曾巩，在明州(宁波)太守任上，也来观瀑。与当年王安石有所不同，这一回，曾巩亭上俯览仍觉游兴未尽，还衣袂飘飘下得深壑，自岩下举头赏瀑。末了，欣然赋诗：
玉虬垂处雪花翻，四季雷声六月寒。
凭槛未穷千丈势，请从岩下举头看。
清光绪二十年(1894年)，岩下瀑潭之崖，曾公屐痕留处，构筑起一洞石拱桥为游观地。“高山仰止，景行行之”，那是《诗经》所云。再看这里，山如石城欲坠，瀑若鲲鹏奔海，桥称“仰止”，确也般配。
仰止桥之妙在于水声。初闻瀑声隆隆，响彻半空。瀑至半壁触崖石，则状如急雪四飞，嗖嗖乱响。待瀑水击潭，顿成水晶跌碎、细珠入盘，其声已沙沙矣。那清越浮绿的瀑潭之水，又盈盈涌向桥来，穿越桥洞，往桥外石罅间奔注下山，王争王争琮琮，清妙透顶，诉尽听者心事。心事难平的也有人在。仰止桥的历史天空中，曾炸响过一阵盖过一切水声的巨响。遥想当年，苦闷坐叹于溪口的张学良将军，曾在千丈岩崖顶燃爆竹掷空谷，以表强烈的抗日心志。仰止桥头，夜夜唤不回的水声，教人想入非非的水声，为之久久失喑！
俱往矣，我还是记起了卞之琳的《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是的，你伫立岩下仰止桥听水声，远远的，高高的，崖顶飞雪亭观瀑的人儿却在看你。成为风景的溪口之桥皆如斯。
若容我细想开去，溪口桥上的你，远不止点缀了溪口的风景，酝酿了别人的浪漫，许多光景，你其实融入了历史的清梦，被历史收纳为一个固定的符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