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湾北岸婉延曲折的海岸线的皱摺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叫做白沙湾的村庄。在这个村庄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瘦小的男孩。这个男孩几乎天天与大海为伴:不是赶小海就是做游戏。春天里,踢着浅浅的潮水捉着胖胖的泥螺;夏日的雷雨过后,像老鹰捉小鸡似的追捕探出洞穴的沙蟹;秋天里,淌着没膝的潮水,眼明手快地捕捞散兵游勇般的海蜇……大海慷慨地给予他一切,他与大海相依为命。要不是那一条彩虹,也许他会像他的祖祖辈辈一样,在这里娶妻生子,生老病死,永远不会想到要走出这一道皱摺,走出这个村庄……
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雨过天晴,一条绚丽多彩的彩虹突然出现在一群孩子们的面前,横跨在万顷碧波之上。这彩虹的一头连着他们身后的村庄,一头伸向了他们不知名的遥远的南方。“桥,桥,多像一座桥!”孩子们一片欢呼,只是他们不知道这座漂亮的“桥”伸向何处。一位老渔民告诉孩子们:“那边就是南头。”“南头?”是的,就叫南头。在我的家乡,至今人们还习惯性地把杭州湾的南岸叫做“南头”,自然把这一边的人也叫做“南头人”了。很快,孩子们就从日常生活中认识了南头的存在:一麻袋一麻袋的虾干从南头运来,孩子们趁着挑夫的不备,从麻袋中捞一把虾干,那虾干可大呢,味道可鲜美哩!每年青黄不接之际,也有一船船的蕃薯干从南头运来,给人们充饥。当然还有长长的毛竹、粗粗的木头从南头运来……慢慢地也见识了“南头人”,比如,有来卖大头菜的男人,有来传授织网技术的心灵手巧的漂亮姑娘。这一切都无疑引起我们这些孩子对“南头”和“南头人”的好奇和向往。于是,我们时不时地站在海塘上,向着南头了望,梦想着哪一天从南头到北头的海面上忽然有了一座彩虹似的大桥,让我们方便地到达彼岸,那个瘦小的男孩甚至幻想着娶个南头姑娘做老婆呢!
长大了,我们才知道,“南头”这地方,就是慈溪,就是宁波;“南头人”,就是慈溪人,就是宁波人。
想不到二十年后,这个杭州湾北岸的男孩果真找了个“南头”姑娘做女友!
那一年夏天,他第一次带女友回家,为了怎么个走法的问题可犯了难。走陆路吧,得从宁波坐火车到嘉兴,从嘉兴换汽车到平湖,再从平湖换车到乍浦,再从乍浦换车去白沙湾,转来转去的恐怕一天还到不了。从水路走吧,从宁波坐轮船到上海,再从上海坐船去平湖,再从平湖坐船去白沙湾,恐怕两天也到不了。说来也巧,那一天,正好他那当大队干部的老爸开了一条机帆船在宁波采购渔具,正要回北岸去。他一拍脑袋,说:“就坐机帆船回去吧!”那位一向大胆而又好奇心十足的女友竟欣然同意。于是,他们在宁波的江厦桥堍上了船,沿着甬江到了镇海,一路上他们坐在甲板上看风景,可谓诗情画意,谈笑风生。谁知一出甬江口就风浪大作,一排排海浪,一会儿把船推上波峰,一会儿又把船抛向浪谷,那个第一次坐海船的南头姑娘,哪里经受得起这样的折腾,吐得一塌糊涂。在船老大的命令下,小俩口只得乖乖地钻进窄小的船舱,躺了下来,昏昏睡去,再也不敢上甲板一步。本来说半天可以到家的船却走了一天一夜,原来,当天夜里,风浪不顺,船只得绕着一个小岛兜圈子,天亮了,才顺风顺浪踏上了正途。站在家乡的海滩上,当他看着浑身无力的女友那副可怜的模样,不禁慨叹:要是有一座大桥多好啊!
这一个北边的小伙子和这一个南头的姑娘,不久结婚了,十年后来到了宁波安家、工作,新家很好,老家难舍,为了探望老家,他们依然不得不绕道杭州,或者绕道上海,探家的次数有限,更多的日子,还是隔海相望,还是梦想着什么时候能有一座跨海大桥……
在改革开放的伟大进程中,国家终于批准建造杭州湾跨海大桥!
这喜讯,让我激动,没想到让我激动的事情接踵而来,就在
大桥奠基前的一个月——2003年的5月,杭州湾跨海大桥工程指挥部特邀女作家夏真为指挥部的文化顾问,同时邀请夏真和我为撰写大桥工程长篇报告文学的签约作家。这就意味着我们将成为大桥建设全过程的历史见证人!不,我们将不仅仅是个旁观的历史见证人,而且将是个大桥建设的参与者,历史的参与者!
聪明的读者也许已经想到,那个杭州湾北岸的少年,那个后来娶了个南头姑娘做妻子的人就是我!而那个冒冒失失地坐了机帆船第一次上婆家的南头姑娘就是夏真!真可谓“君住大海北,妻住大海南”,当然用不到“日日思君不见君”,但是,建造杭州湾跨海大桥这个美好的梦想却是共同的。因此,由我们两个分别来自“南头”和“北边”的人共同来写这部报告文学就有了特别的象征意义。
经过将近5年的建设,雄伟壮丽的杭州湾大桥已经横跨在东海的万顷碧波之上。2009年5月1日,在大桥的通车典礼上,我站在彩虹般的大桥中央,举目远眺,只见南北两岸一线相牵,老家白沙湾也在眼皮底下了,真是“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桥下波涛汹涌,桥上锣鼓喧天,当披红戴花的第一支车队通过大桥的那一刻,我止不住热泪盈眶。我在心里慨叹:伟大的梦想,只有在伟大的时代才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