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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早的启闭式桥梁湘子桥
2014-05-07 
舒展在我眼前的是一座极不平凡的桥梁,它在中国乃至世界的桥梁史上都有一席之地。她就是号称中国四大古桥之一的湘子桥,另名广济桥,茅以升誉之为“世界上最早的启闭式桥梁”。在潮汕,她的名气之大是无须置疑的,“到潮不到桥,枉费走一场”的民谚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过,作为一名生于斯长于斯的潮汕人,我却是第一次走到韩江边来,感受这座极负盛名的桥梁。如果有谁只知道她的古代史而不知道她的近现代史,听着那“潮州湘桥好风流”的民谣来寻找她,那么,寻找到的,也许只是夕阳的余辉,或是秋风的萧飒。

  “潮州湘桥好风流,十八梭船廿四洲。廿四楼台廿四样,二只鉎牛一只溜。”

  多么撩人心弦的歌谣!多么神奇别致的湘子桥!

  这只是诗歌上的历史,当现实的平凡的湘子桥摆在你的面前时,听着这样的诗歌,不管是谁,都一定会深深地失望:我的湘子桥。我心中的湘子桥,你哪里去了?

  我第一次认识的湘子桥,是神话传说中的湘子桥。

  传说中,湘子桥是韩愈叫其侄孙韩湘子建造的。韩湘子是上洞八仙之一,他接到在韩江上造桥的任务,未免觉得任重道远,独木难支,于是,不但请来了他的几位仙友,同时也请来了广济和尚。仙佛造桥当然与众不同。瞧这厢,广济和尚用禅杖一点,桑浦山的石头就化为一群可爱的小羔羊,咩咩咩地赶向江的西面;看那边,八仙把手指向凤凰山上的石头,那石头就变成了一头头憨态可鞠的大肥猪,呼哧呼哧的奔向韩江的东面。这些大肥猪和小羔羊忒也淘气,不听指挥,随便乱跑,所以丢猪缺羊,桥快建到江心时,石头便没有了。但见此时,何仙姑将手中的莲花瓣撒向江心,化作十八条木船,广济和尚抛下禅杖,化成大藤把十八条木船系住,这样,桥便建成了。

  在《红楼梦》里,癞痢头和尚与跛足道士编出了子虚乌有的“金玉奇缘”,活生生地破坏了“木石前盟”,他们的罪恶行径直教天下有情人发指。然而,在这个传说中,仙佛却联手做了一件造福千秋万代的大好事。不过,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潮汕人民对出家人的感情总没有比对读书人亲切,你看,正因为有了韩愈治潮的史实,才有了仙佛造桥的传说。

  韩愈治潮才区区八个月,却成了让潮汕人民纪念得最牢固的人物,后人对其评价是“功不在禹下”,潮汕人民为了纪念他而让江山易姓,历代帝王对此只能是自叹弗如。我不知韩愈若在世的话,心里当作何感想。就我所知,韩愈贬谪潮州时的心情,几乎是没有真正好过的,对比起欧阳修的乐观和苏东坡的豁达,韩愈是差得远了,他对潮汕几乎是没有一点好感的。我这样说可是实凭实据的,绝非空言。韩愈在贬谪途中路经蓝关,天寒地冻,其侄孙韩湘送来御寒衣物,他于是写下了《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诗: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朝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韩愈还没到潮州,就已经悲观到准备客死“瘴江边”了,他到了潮州,这种心境没有起根本的变化,他在写给唐宪宗的谢罪表中这样写道:

  “臣所领州,在广府极东,过海口,下恶水,涛泷壮猛,难计期程,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加以罪犯至重,所处远恶,尤惶惭悸,死亡无日。单立一身,朝无亲党,居蛮夷之地,与魑魅同群,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

  韩愈号称一代文宗,也算得上一代儒宗,他在潮州的历史功绩确实不可磨灭,但是凭他这段话,我从心底里瞧不起他。比起欧阳修在《醉翁亭记》和《丰乐亭记》中乐个不停,比起苏东坡“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韩愈之人格,实在欧阳公和苏公之下不知其几千里也。

  不过,朴实的潮汕人民没有想那么多,毕竟潮州能由“蛮夷之地”变成“海滨邹鲁”,韩愈功不可没,于是,潮汕人民采取了他们所尽能采取的方式来纪念他,歌颂他,其中就包括仙佛造桥的传说。

  实际上,湘子桥和韩愈几乎是一点也沾不上边的。韩愈治潮时,是否动议过要在韩江上建桥,不得而知,但现在我们所知道的湘子桥,却是在韩愈治潮之后几百年才开始兴建的。

  湘子桥的建造也远不是传说中那么简单,一群猪、一群羊、几瓣荷花再加一根禅杖,那只是古代劳动人民在险恶的自然环境中表现出的积极浪漫主义。如果要评说中国那座桥梁的建造最费时间,我想,应该非湘子桥莫属吧。这座一里多长的桥梁,从南宋乾道六年(1170)始,陆陆续续建到明宣德十年(1426)才算竣工,共建了250多年,平均下来,几乎每建一米要用半年时间,不得不令人咋舌。至于最终形成“十八梭船廿四洲”和“廿四楼台廿四样”的格局,那还要多等30年的时间。

  建一座一里长的桥要用这么长的时间,其实自有它的道理。在宋元明时代,韩江三角洲还没有现在的规模,湘子桥所在位置离韩江出海口要比现在近得多。正如韩愈所形容的那样,韩江是“涛泷壮猛,难计期程”,以那时潮汕地区的生产力水平,要在这样的江上建这么长的桥,刚开始,对于能否最终建成,谁心中都没有底。所以,南宋时是一个桥墩一个桥墩地向江心扩建,并没有一个完整的构想,建了56年,东西两段才各完成9个桥墩,因中流湍急,江心不能成桥,只得用小船摆渡。据《永乐大典》载,元朝时,湘子桥遭受火灾一次。明宣德十年,续建了5个桥墩,合前共23墩,中间用24只梭形木船连接架设浮梁,并在桥上建了许多亭台楼阁,不但可以通行,还提供了做买卖的场所,此时算是竣工。明弘治年间(1488—1505),桥被洪水毁坏,重修一次。明正德元年(1506),再次重修,并于西段增筑一墩,中间减去梭船6只,基本成为传颂中的模样。崇祯十一年(1638),桥上又发生了火灾,桥上楼台被毁,从此,湘子桥再没有昔时“一里长桥一里市”的繁华景象。清雍正二年(1724),知府张自谦铸鉎牛两只,分置西桥第八墩和东桥第十二墩,牛身上有“镇桥御水”字样。但是一次洪水冲走了其中一只,故有“二只鉎牛一只溜”之说。

  潮汕人民建造湘子桥的历史,是一部和大自然作顽强斗争的历史。在强大的大自然面前,潮汕人民首先表现出的是一种百折不挠的意志和战天斗地的气概,多少次水灾,多少次火灾,多少次地震,都冲不垮、烧不烬、震不动潮汕人民坚强的信念。然而,在我眼里,更可贵的是,潮汕人民具有与大自然妥协以求与大自然和睦共处的权变精神。正是有了这一精神,才有了创造性地运用梭船作浮梁把东西两段桥墩连接起来的造桥方式;正是有了这一精神,中国桥梁史上才有了集梁桥、拱桥和浮桥于一体的湘子桥这一孤例;正是有了这一精神,“世界上最早的启闭式桥梁”才能落户在潮汕大地上;正是有了这一精神,人工和天工才能真正融为一体,结晶出潮州八景之首——“湘桥春涨”;也正是有了这一精神,潮汕人民才能把“蛮夷之地”建设成“海滨邹鲁”,才能在艰苦的岁月里乘着红头船漂洋过海,在异国他乡艰苦创业,成为世界华侨华人的楷模。

  湘子桥厚重的桥墩上,承载的是沉甸甸的潮汕文明发展史,湘子桥别致的浮梁上,飘动的是辉煌灿烂的潮人智慧和潮人精神。这是我心中的湘子桥,这是我梦里的湘子桥,这是连接历史与现实、人与自然的湘子桥,这,才是具有永恒意义的湘子桥!

  不幸的是,1958年之后,浩浩韩江之上,再也没有了“十八梭船”的浮光魅影,取而代之的,是我现在眼前那惨灰色的钢桥,大煞风景的钢桥,叫人掉泪的钢桥!不管从形式上还是从意义上说,这已经不是真正的湘子桥了。真正的湘子桥,难道就这样随着这滚滚南逝的江水,消失于历史的沧桑之中吗?

  在奔腾不息的韩江之滨,在瑟瑟秋风之中,一位潮汕的儿子正在为湘子桥招魂。看,那修葺一新的广济门城楼,不就是那庄严的祭台吗?那落叶飘飘的江树,不就是那舞动的招魂幡吗?再听,潮州城内的开元古寺,隐隐约约传来阵阵经声,哦,那是在超渡湘子桥的英魂!

  归来吧,日思夜念的湘子桥!

  涅槃吧,梦牵魂绕的湘子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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